顾伶磊是一位视力功能障碍者，先天性失明。因为喜欢音乐，所以网络上常用的 ID 是「乐魂」。他目前主要在残联做电脑培训的工作，通过培训其他视障者，让他们学习怎么使用电脑，了解更广阔的互联网世界。
顾伶磊平时也在做一些音频制作的工作，和几个朋友一起在中国之声广播电台上主持一档叫《视障热线》的节目。同时他也在运营「无障碍的那些事」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，做无障碍的呼吁和倡导工作，包括和互联网团队之间保持联系，促进应用的无障碍化。
顾伶磊曾在少数派上发表过一篇《VoiceOver：Apple 给视障者的一双眼》，跟我们分享了视觉障碍人士是怎么使用电子设备的。这一次我们邀请到了顾伶磊，来聊一聊他的科技生活是怎样的。
π：你为什么会对数码产品感兴趣？
因为我从小就对未知世界有探索的兴趣，最早是我 4、5 岁的时候，我母亲拿了一台收音机在播电台节目。一开始我只是对它的声音好奇，为什么它能说话，然后我就开始拆这台收音机。我从小学一年级到毕业的这十多年时间里，可能拆坏了有十几二十台收音机和随身听。
我父母从小对我的这种探索精神还是很支持的。包括我爷爷，他以前在无线电厂工作，每次我拆坏一台，他就帮我修好一台。慢慢地他也会跟我一起拆，再一起装回来，或者对收音机做一些改造。
π：那你后来是怎么接触到电脑、手机这一类设备的呢？
因为我在学校的时候搞过校园广播节目，所以对这种制作节目的东西特别感兴趣。后来我毕业了，在家里听电台节目的时候里面提到互联网发展很快，可以在上面做很多事情，很多人都在使用电子设备制作音频节目。我当时就非常好奇，就想着说能不能自己也搞一台电脑来制作。正好又有一次听到一个节目说盲人也可以使用电脑，通过读屏软件把屏幕里的信息读出来。我当时就特别激动，记得很清楚，当时是 2014 年的春节，在大年三十那天，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。当时我还不会安装读屏软件，特地找了一位朋友帮我弄好，然后自己就开始研究怎么用，研究了一个通宵，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下午才去睡觉。
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对电脑很感兴趣了，开始玩音频制作，制作歌曲，自己做播客节目。后来慢慢地不满足只玩这些东西，总觉得电脑能做更多的事情，就开始研究制作无人值守的系统安装光盘。做这件事情的契机是因为当时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电脑病毒，在网上找了很多解决方法都没有用，最后听人说要重装系统。因为装系统的步骤很多，而且在装系统过程中是没有读屏软件的，不像 macOS 在装系统的时候也能启用 VoiceOver，所以得找一个看得见的人才能操作。我当时就想这不行啊，每次装系统都要找人帮忙太麻烦了，所以就开始研究怎么把这整个流程给自动化。这就是我刚开始使用电脑的一些经历。
手机的话，我其实用得比较晚。刚开始用的还是一台全键盘的功能机，可以收发短信，可以装 QQ、飞信这些软件，当时就已经觉得很先进了。直到 2010 年的时候，听人说苹果有一款手机，里面也内置了读屏软件，特别强大，可以读很多东西。我当时也没什么概念，觉得这手机是一台触屏的，盲人使用起来应该很不方便吧。后来正好有一次网上聊天室的活动，正好里面有一个人在演示 iPhone 3GS 的操作，我一听就心动了，因为它整体对无障碍的支持要比 Windows PC 好很多。终于在 2012 年我买了自己的第一台 iPhone，当时是 iPhone 5。因为我之前就有一些使用电脑和智能手机的经验，所以上手 iPhone 特别容易，而且我觉得 iPhone 的特点也是这样，直观易懂，不需要什么上手成本。
π：所以触屏设备实际上没有对你使用手机造成不方便？
对。其实我在用 iPhone 之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的，但因为苹果是一家很注重无障碍体验的公司，所以他们在 iPhone 上设计了一套很好用的 VoiceOver 手势，让我可以精准地控制屏幕上的元素，或者让它读出来。并且它还有更丰富的多指手势让你跳过不必要的元素，提升使用效率。
π：你平时是怎么打字的？
我在 PC 和手机上使用的都是全拼输入法，PC 的打字速度大概为一分钟 180 个字到 200 个字。手机可能会慢一些。以前出差的时候会带着 PC，后来觉得 PC 太重，所以就给 iPhone 配了一个蓝牙键盘，出差的时候带着它。另外最近有在计划入手一部 iPad Pro。
我自己有一个特别的打字方式，我并不是用大拇指去打字的，而是用食指和中指，模拟电脑上两只手的位置，食指管左半边区域，中指管右半边区域。后来有其他视障者也尝试使用我的方法去打字，发现确实更高效。
π： Android 手机在无障碍上做得怎么样？
Android 也是有内置读屏软件的，做得还可以。但是有几个问题，如果你买的是 Google 的亲儿子 Android 手机，它里面不会默认安装中文语音库，你得去下载一个中文语音装上才能使用，这就导致盲人无法独立使用。
三星在这一点倒是做得不错，它学习了 VoiceOver 的优点，也植入了开机就能直接启用读屏软件的手势。
国内的 Android 手机就做得不怎么样了，因为有不少厂商都把这个功能给阉割了，更可气的是有些厂商会把整个辅助功能的框架都砍掉。
另外 Android 手机的无障碍功能还存在一些性能和体验上的问题。
π：我了解到你在使用 Apple Watch，它在你的使用过程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？
Apple Watch 对于盲人的帮助，可能比明眼人的帮助要更大一些。
首先是怎么看时间的问题。盲人以前看时间有两种手表，一种是跟普通的机械表差不多的，只不过它的表盘玻璃盖设计成可以打开，你可以把手伸进去摸里面的指针，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获取时间。但这种方式经常会出现指针不小心被我拨动的问题，结果还是要借助其他人来帮你调回来。第二种是语音电子表，你按一下表上的按钮，它就会通过语音来报时，这是一种比较通用的方式。
我从语音电子表转到 Apple Watch 的这个过程其实没有什么阻力，因为 Apple Watch 上也有 VoiceOver，它可以实现抬腕时自动报时，省去了「按一下按钮」这个步骤。甚至 Apple Watch 还能通过震动的方式来告诉你时间，比如说先震动几下代表时针，再震动几下代表分针，盲人可以通过不同的震动次数来获知当前是几点。
另一个场景是盲人独自出门的时候。以前我们会在手机上开步行导航软件，如果手机放在兜里，声音太小会听不到。如果戴耳机，又会对盲人听周围环境造成干扰。这个时候 Apple Watch 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，首先它本身就可以通过 VoiceOver 读出导航内容，另外它还可以通过震动来告诉你转弯的方向，左转跟右转分别有不同的震动节奏，这样就能减少危险情况的发生。
不过目前 Apple Watch 还是存在一些性能上的问题，因为我能明显感受到在 Apple Watch 上使用 VoiceOver 有些卡顿。
π：你觉得 Siri 的体验如何？
说实话，虽然我经常在用 Siri，但我认为它还是稍微笨了一点。
π：你日常在用的 App 都有哪些？
其实用的和普通人都差不多，比如微博、微信、支付宝、QQ、外卖软件、打车软件。不过在这里我想说几款大家可能不太熟悉的 App：
- 丁香医生：大家可能用的比较多的功能是搜索药品和查科普文章，但我主要用它来扫描药品的包装。比如有一天我生病了需要吃药，普通人可能拿起包装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药，该怎么吃。但是盲人的话没办法快速通过包装来知道药品信息，很容易吃错，所以需要找其他人来帮忙。使用丁香医生 App 对着药品的条码或者监管码扫一下就能知道这是什么药了，甚至可以知道药品的详细介绍和过期时间，这对于盲人来说非常有用。对于食品来说，用微信扫一下也能有类似的效果。
- 硬派健身：健身大家用得比较多可能是 Keep，虽然 Keep 上面的动作会更多更完善，但是它上面的动作很多都只有视频描述，没有文字描述。硬派健身在文字描述上会更完善一些，并且在开始和结束都会有明确的语音提示。其实很多盲人都会因为缺乏锻炼而变得比较胖，我从用硬派健身到现在一共有 14 个月，对我的体型帮助很大。
- TapTapSee：这是一个专门设计给盲人用的相机应用，特别强大。不管拍摄任何东西，它都能给你描述出图片里的内容。而且它不是简单的描述，它还会根据盲人拍摄的情况，自动去分析你想要的是什么。比如我对着一个空调遥控器拍摄，它就会知道我要去看空调遥控器的温度，告诉我「白色面板遥控器，26 度」，这样我就能知道当时的温度了。另外一个经常使用的场景是酒店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，我经常分不清哪个是哪个，通过 TapTapSee 拍一下就能知道了。TapTapSee 支持中文，但是在国内基于某些原因，需要科学上网。
π：你刚才提到了很多需要拍照的场景，盲人一般是怎么拍照的？
盲人经常会出现拍不到物体的情况，这个需要多练习，拍多了慢慢就会熟练起来。我之前也写过这方面的文章，教盲人怎么拍照。比如说我要拍一个小物体，我个人的经验是先把手机放到这个物体的上方，然后再慢慢拉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，这样就能确保方向不会偏。一般来说会先需要判断实物的尺寸，然后再决定跟它的距离。
π：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你说自己在使用 Workflow，一般会用它来做什么？
在手机上有些操作会需要很多步，比如查快递这个动作，如果不是在电商里买的东西，那你可能就得打开快递 App，然后点「添加订单」，输入单号，有些可能还要再选一次快递公司，然后才查得到。使用 Workflow 的话，只需要在通知中心直接运行，很快就能显示出结果。这个 Workflow 对于明眼人和盲人来说都是非常便捷的，尤其是对于盲人。因为明眼人进入到一个应用里，很快就能精确地点击一个按钮，而盲人则需要依靠手势来一个个寻找按钮的位置（除非对这个应用的布局很熟悉，一开始就知道按钮的位置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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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还有一个使用得比较多的场景是 OCR 识别。比如我在微博或者 Twitter 上遇到了一张图片，最早的流程是先把图片保存到相册，然后打开 OCR 应用，接着点击应用中的相册按钮，再选择图片，导入，最后才识别。现在我只需要保存完图片之后，直接运行 Workflow，它就会自动调取相册里的最后一张图片，很快就识别出来。这个 Workflow 可以帮助我快速了解图片里的内容。
π：最后一个问题，如果开发者想要让自己的 App 支持 VoiceOver，应该怎么做？
首先需要说明一点的是，一个 App 不兼容 VoiceOver 其实是一个 Bug，本质上它和闪退、卡顿等 Bug 一样，只不过它影响的是一群视障用户的正常使用。想要让一个 App 兼容 VoiceOver 大部分时候是非常简单的。如果你的 App 使用的是原生控件，那么应用基本上已经可以很好的支持视障用户的使用了，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核对并完善一下应用中的控件的 Accessibility Label 和 Hint 信息。如果你大量使用了自定义控件或者你的 App 中包含了大量的内嵌 H5 页面，此时就需要根据「Apple 官方的无障碍兼容性开发指南」和「无障碍兼容性视图控制器指南」中提供的方法和工具，对你的应用做出相应的处理。需要强调的是，即使使用了大量自定义控件和交互，这个处理的过程也并不会太复杂，你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少量的时间和一些耐心而已。而相比之下，兼容了 VoiceOver 后的好处是巨大的，它不但可以为你带来明显的用户增量，更重要的是，你解决了一个重要的 Bug，一个可能会影响到数以百万计用户使用的 Bug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