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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文章采访了一位独立摄影师陈飞行,他在 Instagram(@chenfeixing)上分享了许多城市建筑的照片,其中不乏有通过「爬楼」拍摄的高空视角作品。在我们大多数人看来,「爬楼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危险行为。这篇专访与当事人对话,探究了这位为了拍出不一样视角照片而去「爬楼」的摄影师自己的想法。
「爬楼」属高风险行为,我们每个人应对自己生命负责,切勿模仿。
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「夜市NightChic」(nightchic),原作者钟婉仪,配图来自 陈飞行,少数派经授权转载,点此查看原文。
2016 年,一群被称为「爬楼党」的冒险者在网络兴起,他们用一种隐蔽而危险的方式,站在城市能企及的高空中,以镜头捕捉了城市迷人而窒息的模样。
爬楼玩家。
在见到陈飞行之前,朋友圈里常常经流传着他的照片。
照片里,站在摩天大楼顶峰的他一手攀爬在仅容一人倚立的狭窄扶手,一手托举摄影机,他的脚下是垂直的险峻高空,和百米之下一片微缩的车水马龙与都市风景,城市犹如巨兽,站在渺然之巅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坠落高空,给人以身临其空的危险刺激感。
回顾 2014 年 2 月,两名俄罗斯人躲过安保进入未竣工的上海中心大厦,并徒手、无安全设备攀爬至这座上海最高楼的顶部吊机,在 650 米高度拍下云雾缭绕的上海。之后,两名中国青年也在一个雨夜登顶。
此后,「爬楼」成为了一种不能公开的极限体验,迅速红遍全球,那些无所畏惧的冒险者,模仿他们的方式向着金山大桥、埃菲尔铁塔与迪拜塔进发。
随着中国的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,88 年出生的陈飞行是最早一批挑战爬楼的玩家之一。
第一次见到陈飞行,跟大部分广东本土男仔一样,穿 no logo 的黑 T 恤,黑球鞋,黑框眼镜,有点搞怪,皮肤黝黑显示他常年的户外运动的习惯。1988 年出生的他曾留学美国,主修商业和艺术。归国后他在一家深圳无人机研发企业工作。
他告诉我,最初对爬楼产生兴趣,是因为摄影。他说他的启蒙老师是一款老宾得,那年他十三岁,从此迷上摄影,直到上了大学,在美国打工,赚到第一笔工资后就买了一部单反相机。他自言拍过糖水片,也拍过美女,拍过风光,直到他注册了 Instagram,开始玩起了手机摄影。
「手机摄影很有趣,它玩的是构图,是创意,不是器材和镜头。」他还记得他的第一台手机是 iPhone 4,从这个方形的切割中找到了另一个广袤的世界。
最初是为了摄影去爬楼,结果却渐渐迷上了这个有点冒险的体验。深圳的大大小小的高楼楼顶,他都已经走了一遍,除了高楼,他还喜欢爬隧道和废弃过山车。
每次上顶都像是一次探险旅程,情节很像电影里的特工做任务。「很多人看到我的照片会觉得:哇,很酷,但是其实过程很艰难,你需要去寻找不一样的门、通道和途径,可能要从一楼爬到三十楼,还要避开人和监控,就像玩游戏通关一样,但我很享受这其中的过程。」登顶之后,你的心理是释放的。
一个没有栏杆、没有玻璃阻隔的深圳,一个上帝视角的深圳,所有的楼宇、街道、房子都是 tiny 的。
对于怎么到达一座大楼的顶端,如何找到绝佳的拍摄角度,陈飞行讳莫如深,作为资深玩家,不公布路线是这个圈子普遍默认的规则。
「因为这毕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。」就算爬楼多年爬出了一身经验,陈飞行也曾经遇到过非常危险的情况。2016 年 8 月 17 号,深圳那场载入史册的台风甚至刮飞了马路边的汽车,台风前夕,陈飞行爬上了还未竣工的深圳平安金融中心,这座摩天大楼即将成为深圳第一高楼。
当时天气极端恶劣,爬到一半,空中开始飘落雨点,骤聚骤散的云层变幻莫测,陈飞行却说,很危险,但也许此生很难有这样的机会,在这样的天气站在深圳之巅,整座城市云雾缭绕,如若科幻电影中的仙境。但那一次爬楼,并不是他爬过最惊险的一次。
「第一次感觉到命悬一线。」是在他爬一栋九几年建成的老楼。那时他的身体匍匐在楼顶的避雷针上,因为楼体老化,攀爬的建筑一直在高空中剧烈晃动。「爬楼是一场心理挑战,关键时候也要拼体力,手臂力量必须够,因为很多关键的时候,都是靠手臂在 hold。我 hold 住了,我活下来了。」
夜市:你爬过多少栋楼?
飞行:大约几十栋吧,没有仔细数过。
夜市:爬楼圈的行话「机位」指的是什么?
飞行:一个视角或风景的到达路线,通常我们都不会公布自己的机位,因为机位被越多人知道,意味着这个地方会遭遇「封杀」,毕竟爬楼是一个不被社会允许的冒险行为,俄罗斯人爬过地王大厦之后,那个地方就再也没人上去过了,因为太多人知道这个机位,所以被锁上了。
夜市:恐高症能爬楼吗?我看到你拍的照片中有很多双脚悬空在万丈高空的照片,头很晕。
飞行:这种人坐着脚悬空的,还相对比较安全。那种站起来,看着下面,会比较冒险,你必须克服内心的恐惧,努力保持平衡,楼顶往往风很大,给人以心理很大的冲击,有时候会很眩晕,有快要被风吹下去的感觉,其次是,脚千万不能软。所以要先摸摸承重的东西,结不结实,当然,如果是恐高症,我是强烈建议不要尝试了。
夜市:你怎么看待你所拍的这些危险照片所产生的热度?
飞行:主要在此之前,很少人会用这个视角去看世界。它展现的是一种很危险,很有代入感的视觉体验,所以许多人喜欢看,也是这个原因吧。
夜市:爬楼需要准备什么安全措施吗?
飞行:我个人是没有安全措施,嗯——我有个毛病,喜欢追求没有 safety 的游戏,像跳楼机、过山车我也很爱玩,但终究感觉不够味,也许是因为有 safety 的缘故吧。因为只有你心里知道你没有任何的 safety,这个游戏才有刺激性。但我还是有底线的,不会无视生命。如果遇到情况不对,也不会硬上。
夜市:你很多照片都是站在避雷针上面拍的,别说拍,站在上面都已经脚软,你是怎么做到的?
飞行:有时候是用 GoPro(一种极限运动相机,可以固定在身上),有时候是从裤袋掏出手机……(什么?!)哦,当然,目前还没出现过手滑掉落的经历。最近开始会喜欢用无人机去拍摄。
夜市:你一般会和谁一起去爬楼?
飞行:我不会带陌生人,或者是不太熟的人去爬楼,只会三两个好朋友去玩,一方面是因为安全性,另一方面是考虑到互相之间的信任感,我们常常会和对方说,关键时候,如果我不行了,能不能拉我一把?有时候我们会尝试一些 dangerous and beautiful 的东西,比如我拉住她,她悬空在半空中,我拍下一张「快要坠落」的照片。这需要极大的信任感。
夜市:父母怎么看待你这个特别兴趣。
飞行:哈哈,我发这些照片的时候,通常都屏蔽了父母和长辈,不希望他们担心。
夜市:你怎么看待时下越来越多人加入爬楼的行列?
飞行:我感觉爬楼,可能正处于一个逐渐消亡的状态。因为现在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和小白,甚至高中生、初中生都会去玩,还有人玩直播,为了打卡、晒图而毁掉机位,还有一些老法师,去拍摄一些商业广告照片来出售,导致很多大楼都被 lock 了。而一些未成年人,在三观没有确定的时候,没有足够的体能贸然去爬楼,是很危险的,我不希望怂恿大家去做。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要对生命负责。
陈飞行的摄影作品,体现了人与建筑的微妙关系。
从生物学上分析,人类的基因里有一种叫做冒险基因,名为「多巴胺 D4 受体」,因为受体捕捉多巴胺更费劲,人就会更倾向于进行更刺激冒险的活动,这样的人,就是拥有所谓的「冒险基因」。陈飞行自认为是一个很喜欢冒险的人,喜欢去尝试不一样的事物。
陈飞行曾去往美国的波浪谷旅行,波浪谷曾因其美丽的风景入选 Windows 壁纸,每天仅容许 20 人进去,波浪谷里没有地标、没有信号,荒无人烟,你只有一份地图,犹如原始世界。「从波浪谷出来的时候,我迷路了,只能根据 GPS 上显示的经纬度找到出口,走着,前面就出现了一个悬崖,我是最后的游客,天快黑了,身上没有带足够水和干粮。」最终,陈飞行选择了从悬崖上爬下去。
玩了 Instagram 后,陈飞行认识了更多与他有相似爱好的人,他开始参加上海、香港的 InstaMeet,后来才有在深圳开 Meet 的想法。他常常会组织大家一起去拍照,举办一些以探索深圳为主题的 Meet,也举办过各种引发热度的活动,比如以「byebye 2014,hello 2015」的摄影活动,比如以一颗纸片制成的点赞「心」道具、「定位」道具来完成地标打卡的活动,这些带着浓郁的 Instagram 风格的行为艺术,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加入其中。
夜市:InstaMeet 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呢?
飞行:就是社交平台上、同好之间的互相交流,通常高质量的 Meet 保持在10个人左右。上海的 InstaMeet 是办的最成熟的。有一些多达五六十人的 Meet ,主要是让更多的人互相认识,组织起来就像旅行团,同常会分组交流。
夜市:你的摄影作品的特色主要是什么?
飞行:我比较注重人和环境的结合,也比较偏向寻找不一样的角度,比如 look up(仰视)很适合在建筑群,比如几何构图,六边形如顶楼、圆形如旋转楼梯,喜欢对称构图。有时候也会运用一些烟雾去做创意的照片。
夜市:通常会选择什么样的场景去进行创作?
飞行:我喜欢极简的空间,加上自然的捕捉,比如纯白、纯蓝的背景,一个人加一束光,人与建筑互相成为装饰品,建筑是人的背景,我也喜欢择取一些建筑细节,达到人和建筑的融合,体现出人与城市的微妙关系,人在这个 project 里面,可以达到一个互补的点缀作用。
夜市:你会参考电影里的构图吗?
飞行:我喜欢《布达佩斯大饭店》的构图,非常美。一个法国纪录片《Human》,也是我最喜欢的电影,导演是一位航拍摄影师,他常常拍摄一些很密集的人群加入节日、情绪去催动,我很喜欢密集。所以我也很喜欢深圳机场,我没有密集恐惧症。
夜市:所以手机摄影现在成为了一种没有门槛的新玩法?
飞行:还算比较小众吧,但越来越多人愿意去接受手机摄影,而手机的摄像头也做得越来越好,手机有即时性,马上就可以分享到网络社交,拍的人多,还可以立即交流。
暴走,也许是另一种超赞的都市旅行模式。
一个人的时候,陈飞行会戴上耳机,放上一曲莫扎特 k414,有时候是被他称作「精神咖啡」的电子乐,接着开始在城市的夜里暴走。那个时候,他觉得拥有了 BGM,像电影里的第三角色,与世界隔离的感觉让他很放松。
他对深圳有谜之眷恋,常常一个人坐着地铁和公交,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。城中村、深圳机场、废墟、工厂、吊机、海边,他总能找到一些无人发掘、却极有意思的地方。
毕业之后的陈飞行曾在城中村居住过几个月,租着 1500 元一个月的房子,城中村之于他是一个生活气息浓厚的地方,他常常在其中逛逛吃吃,拍下叫卖、打麻将的生活场景。
他曾经拍摄过一个主题为世界杯的照片,去捕捉不同地方的人怎么看世界杯,他去了五星级酒店,去了酒吧,去了城中村的大排档,去了烧烤摊。「这是一个有趣的照片,你会发现,无论他们在哪里、处在什么阶层,在看世界杯的那一刻,他们享受的程度是一样的。」
夜市:常常暴走深圳,有发现深圳哪些不为人知的有趣之处吗?
飞行:我喜欢探索深圳,我常常去踩点,蛇口有个灯塔,下面有个洞,我常常在那里拍日落,那里有很多人在钓鱼,对面就是香港,但后来那个洞被封掉了。沿江高速的日落,荔枝公园的自然,夜晚的市民中心和现代艺术馆,都是我时常会去行走的地方。
夜市:你的爬楼之旅会不会有一天会停止?
飞行:我平常生活压力蛮大的, 所以喜欢做一些刺激的事情去放松,爬楼本身会让人很有成就感,让我有压力释放的感觉,也让认可了我的价值。但是未来成家了,或者老了体能下降,就不会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,因为我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。
深圳总是可以给我无限的惊喜。
陈飞行说,「暴走深圳也是一种旅行方式,你想不到这个城市还藏着许多未知的迷人风景。」城市与人的关系有一种平衡的人文情怀,关乎情绪,关乎人,关乎生活。在这个房价高昂的都市,寻找到一方温暖而孤独的风景,把它记录下来,就像收藏着一个微缩的城市在镜头里。换个角度走到深圳的背面,去获得一场陌生化的体验,「目的地往往不是目的,」他说。「通往目的地的过程,才是最美好的。」
< End >
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「夜市NightChic」(nightchic),原作者钟婉仪。